存在感和我们无处安放的平凡

 

我们毕生都在追求着存在感。

人赤条条的来这世间,离开也不带任何物件走。上帝和女娲都是用土捏出的人,而人类这渺小的家伙,死后又会重新化作泥土。

跃入历史的洪流,人的生生死死中,仅有极少数人在这片沙滩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无论是流芳还是遗臭)。如此看来,存在感就如辽远田野上袅袅升起的一缕轻烟,不但是可望而不可及,而且转瞬即逝。

把自己与社会和国家联系起来,有许多人这么想,他们也是这么做的。鲁迅口中的“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与千年以前曹孟德吟咏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实际上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他们都把自己的时间与众生的时间连缀在一起,岁月也无法把他们剥离开来。雷锋要做一颗螺丝钉,秦岳飞要成为滋润黑土麦田的万千雨丝之一……

的确,在万千浪花汹涌之时,这其中的一朵也能体会到波澜壮阔风起云涌的美感,但是其作为个体的存在感,在扩散晕染的颜色中,是否已经变幻得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呢?

高中语文老师谈到中国古代诗歌,说它是表达社会情感的。它无外乎是送别的感伤,被贬的郁闷,初仕的雄心壮志等等。在这样一个评价体系里,千首诗甚至万首诗,都能被囊括在一个口袋里面,原本作势要如鹏鸟一飞冲天的诗人只好沦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爬行的蚂蚁。

不过在这些情感的洪流之外,更有几位虽微若游丝但能刺入人内心的诗作,在抒发着属于这些作者们自己的心境。李白的潇洒疏放,李商隐的细腻敏感,李煜的绵长悠思……岁月流淌,现代诗中有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北岛“我从未被谁记起,也从未被谁忘记,在别人的回忆里生活,并不是我的目的”。正是这种个性化的表达,得以让他们从万千诗人中超拔而出,让世人得以铭记他们的存在。

在现实无情的压力之下,人变成一只只接受鞭打的笨拙黄鸭,呆头呆脑,纵容自己的无知,招摇过市。工业化的发展让任何事物都加快流动,快到让人在读到《从前慢》这首小诗时,不禁眼眶湿润。人被金钱和物欲异化为一只硕大的甲虫,只能在弥漫的尘土中爬行,忘却了曾经在头顶闪耀过的群星。 现实将我们反剪双手压在身下,用手揪着我们的头发,好让我们认清他这副狰狞的面孔。

每个人对自己的未来都有过自己的考量。田润叶对孙少安回农村,表示了她发自内心的忧虑:“我担心你回去不出四五年,便忘掉了你曾读过的那些书,成为肩上搭着根毛巾,用手剔着牙,在集市上挑选今年猪仔的人。”毕业之际,围坐在草地上,用手风琴拉着友谊地久天长,在留言册上写下大言不惭的“拯救世界”。步入社会,梦想就变得一文不值,生活便被各种条条框框填满,脸上的表情也从以前的天真变成了漠然。

一旦人的印象被标签化,所有曾经存在过的个性,将被无情的抹杀。一堵灰墙中的一块砖,苍茫草原中的一株草,在集体的沉寂中咽回了自己的声音。水泥地缝里冒出来的一抹绿,让看到它的人为之痛心。在这种情况下,存在感被追寻到了,但相伴而来的是长久的孤独。

所以便有了文学与艺术,让这种长久积压的孤寂得以释放。无论是从梵高热烈盛开的向日葵中,还是在莫奈独自撑桨的小舟上,都流流出浓烈的生命气息,这便是属于他们的自我。堂吉诃德向羊群与风车冲锋时的呐喊,骑桶者身下脏污不堪的煤桶,内侍日夜思索的山药粥,模糊了高贵卑微的界限,在雾气弥漫的世间,让他们的轮廓明显起来。

日本导演新海诚两部动画电影里的主人公,都在为了拥抱存在感而前进。这种存在感是“我在”的温暖。一个为了爱情与巨大的陨石为敌,一个为了爱情将与泛滥的洪水为伴。这种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让人为之心动,将爱情推上了难以逾越的高度。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看不清我的脸”,这句话原是一个调侃帝都空气质量的段子,但如今的人们是否也的确身处迷雾与水泥钢筋筑起的森林里呢?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但是你我皆是一粒细沙 散落在无尽的沙海里,最终也将埋没于中吧?互联网的发展让众多沙子连接在一起,个体生活的原子化让虚无感前所未有的蔓延,短视频与社交平台可能正在毁掉我们每一个人。每天早晨起床打开头条刷新闻,中午进朋友圈打卡求点赞,晚上则泡在抖音快手里无日无休。在这个时代,人对于存在感的诉求被最大限度的满足,却是以一种另外的形式填充,就如同黑心厂商生产的劣质毛绒玩具一样。

然而,切断网络连接,忙碌不堪的人便会感到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实际上你从来没有与世界相连,你只是沉醉于自己设计的“岁月静好”的别墅里。大厦将颓,在这个虚构的空间里便是日月隐曜,众星陨落。被剥去了可怜的外衣以后,看似雍容华贵的外表下,却掩盖着一颗毫无色彩的灵魂。我们无处安放的平凡,在这个新媒体横行,人人皆可发声的时代,却被我们根植于自己的内心,把我们自己同化成一具毫无生机的僵硬肉体。

辛丑正月十五